如何评价鲍里斯·萨文科夫（Boris Savinkov）？ 第1页

不得不说的是，俄罗斯海外白卫运动原（proto）法西斯化的潮流实际上是进行的相当的失败的，尽管到了全俄青年联盟的时代，“法西斯”一词也被堂而皇之的用于他们的纲领性文件之中，但是仍然改变不了他们缺乏实质性的支持者的困境，这使得大部分的俄罗斯原法西斯运动停留在纸上谈兵的地步，但是鲍里斯·萨文科夫绝对是其中的一个例外。

先回到鲍里斯·萨文科夫的生平来看，鲍里斯·萨文科夫在社会革命党最危险的组织内部，战斗组织里面度过了俄罗斯最大的革命的开始和失败及其余波（1905革命），并且在这场运动的失败之中表现出了强烈的权力欲和虚无主义情感，被中央委员会决定放逐巴黎，二月革命后回到克伦斯基政府担任他的副手，并随后纠结科尔尼洛夫发动叛乱被逐出政府以及社会革命党，十月革命后联合各方白军开始组织他的“绿军飞行队”，试图发动农民阶级反对布尔什维克革命，并在海外发表了他的原法西斯纲领性文件《前往第三俄罗斯之路：为了祖国与自由》（На пути к "Третьей" России. За Родину иСвободу），在这份文件中，鲍里斯·萨文科夫提出了摆脱高尔察克的反动军事理论，要联合南方白军剩下的官兵与广大的俄罗斯农民阶级一起发动一场“绿色革命”，要建立一个以“农民阶级为主导”的新型斯拉夫共和国，这份文件标志着鲍里斯·萨文科夫的原法西斯角色的完成，也是海外白俄群体第一次完整的原法西斯理论的输出。凭借这份理论，萨文科夫鼓动了多场十分浩大的农民起义，最后被格别乌逮捕，承认自己对苏维埃政权的罪行是对俄罗斯人民的罪行后，因不明原因死于卢比扬卡。

实际上除去革命者这一角色外，鲍里斯·萨文科夫同样喜欢写一些小说和诗集，特别是他的两本自传体日记小说，《苍白战马》（Конь бледный）和《黑色战马》（КОНЬ ВОРОНОЙ）基本是鲍里斯·萨文科夫本人想法的体现，前一本是于1909革命失败而且自己被中央委员会放逐巴黎之后写的一本关于恐怖分子“乔治”谋划一场宫殿爆炸的小说，而《黑色战马》则是这本小说的续集，写于1923年，萨文科夫被捕前一年，小说仍然围绕“乔治”这个人物，不过这一次他成为了萨文科夫组织的“绿军”分队的一名骑兵上校，在俄罗斯大地上抵抗红军的故事。

我的故事并非传记，但也绝非虚构，是我和其他人的经历的融合
——鲍里斯·萨文科夫，《黑色战马》前言

鲍里斯·萨文科夫很明显是把自己当时的想法都加入到了“乔治”这样一个革命者的角色之中，并且将自己以及自己对于革命的想象写入了小说之中，所以这一次，我打算从这两本小说之中，找寻到萨文科夫是怎么看待，怎么评价自己的。

《苍白战马》

苍白战马这本小说写于1909年，是鲍里斯·萨文科夫在05革命失败后，并且与社会革命党中央委员会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后，被放逐到巴黎时写下的小说，这篇小说的故事集中于恐怖分子“乔治”联合起几名因为不同目标而集合起来的暗杀小队准备去爆破宫殿刺杀“公爵”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原型比起萨文科夫实际上进行过的暗杀，更像是把他前任上司和更前一任上司，格里高利·格尔舒尼和耶夫诺·阿泽夫联合起来去暗杀尼古拉三世的计划，这个计划是由于中央委员会对阿泽夫的不信任案而发动的，并且由于格里高利自己严重的身体不适（肺结核）以及阿泽夫本人实际上是沙皇警察局的间谍而最终告吹。

在这本书里，萨文科夫表现出了极强的“神圣感召”以及虚无主义情怀，比如在文中乔治向小队阐述自己的行动动机的时候说道

在拉萨路的复活之中，相信基督的人是快乐的，在人类即将要到来的自由乌托邦之中，相信社会主义的人是快乐的，但对我来说，这些故事都荒谬至极，每人十五公顷的田地理想吸引不了我，我不想成为奴隶，这是我的自由吗？我为什么需要他，我去杀戮，不需要理由，不为革命，也不为恐怖
——《苍白战马》

在萨文科夫眼中，革命更是毁灭性的，彻底的精神化的拒绝，这种对于毁灭和杀戮的偏执贯穿整部小说，这也是为什么这部小说被称为苍白战马的原因，苍白战马是天启四骑士死亡的代名词，“乔治”作为萨文科夫想象的完美革命者的形象，在他眼中就必须是这种“死亡和恐怖”的化身，只有这样才能不像小说里的“社会主义者维克托”一样，在失败的阴影下选择放弃（这里也暗示了他的前上司阿泽夫）

“乔治”在书中更是直接以一种极端虚无主义的形式认识了革命和恐怖主义自身，为了消灭自身“致命的无聊”

“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进行恐怖活动？”，因为只有恐怖活动才是最崇高的自我献祭，只有在这种反对自我的精神状态之中，才能摆脱人类最为可怕的疾病，致命的无聊。但是为了革命去杀戮实在过于空洞，每天都在给我难以忍受的精神疲劳，这种生命力的衰减导致了致命的无聊...杀戮是不为了什么，我看到那里有一个骑士，骑着苍白战马，马的一只脚踩在草地上，草都枯萎了，没有生命就意味着没有法律，死亡是一切法律的终结
——章节：乔治寄予中央委员会的信，《苍白战马》

这种巨大的虚无主义是源自于1905-07大革命的失败，这场革命的失败导致了很多人对于俄国革命本身的信仰产生了巨大的动摇（比如罗莎·卢森堡），而刚刚接手战斗组织的萨文科夫也不例外，他在革命之中经历的巨大空洞让他对革命产生了极为深刻的虚无主义印象，因此比起群众的力量，他更将恐怖主义和单纯的杀戮行为视为了革命的目的和本质（消灭无聊），这种强烈的革命虚无主义倾向在日后也让他产生了对于强力的无比崇拜和依赖（科尔尼洛夫事件以及日后的原法西斯运动），他对于中央委员会的命令和其中的革命理想也是保有着十足的鄙夷，在“章节：寄予中央委员会的信”中，“乔治”甚至最后分裂出一个更为完美的杀戮人格（小说里称其为耶和华灵魂），这个人格评论“乔治”人格对于中央委员会命令的鄙夷为最为“纯真的行为”，革命者就应该这样成为“老男孩”才能让革命真正成为回归天堂的行为。

大革命的失败使得萨文科夫产生的革命以及强烈的道德虚无主义是他迈向原法西斯力量崇拜的第一步，作为当年他最重要的自传的《苍白战马》则很好的原原本本的承载了他这部分的想象，这种强烈的虚无主义倾向导致的权力暴力崇拜指导了萨文科夫在今后的原法西斯道路，并且里面伴随的对于群众的鄙夷也很大的反应了他对于革命，以及革命理想的虚伪性。

今天总督将会死去，明天则是公爵，一周后则是海军上将，他们的血液都将会像蔓越莓汁一样流的遍地都是，人们都在这种行为里面寻找意义，寻找和自身的链接，甚至包括我（乔治）吗？我会像万亚那样觉得这种暴力让我们更靠近了上帝？还是像海因里希那样觉得这是为了自由？不...这个世界比我们想象的更简单，就像无聊的旋转木马，人们像飞蛾一样扑火，然后被大火吞噬
——《苍白战马》

《黑色战马》

黑色战马的故事仍然延续了《苍白战马》的主人公“乔治”作为第一叙述视角，在这个故事里，乔治，如同他的真实形象，萨文科夫成为了在俄国内部活动的一支绿军骑兵部队的上校，萨文科夫写下的这个故事之中，“乔治”和他的同伴们在践行萨文科夫在1920年提出的《为了祖国与自由》的原法西斯纲领，率领着农民们和屠杀着农民的白军地主以及“虚伪”的苏维埃政权在进行着游击作战

但是在这个写于1923年的故事里，虽然“乔治”（萨文科夫对于自己的文学化想象的形象）还是一如既往的虚无主义革命者，但是整本小说则不再像往常一样集中于乔治的英勇杀戮和自己对于自己的哲学思考，更多的开始记叙那些混沌无知的农民和“乔治”手下行行色色的绿军士兵和军官，也正如萨文科夫自己说的那般，这本小说真正的主角是那些一无所知的农民在进行的杀戮，而不是作为完美革命者的乔治

我一开始想将小说命名为菲得亚，因为像菲得亚这样的人才是这本书真正想要描写的人物，他们存在于每一个绿军飞行中队之中，他们混沌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战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杀戮，他们和“乔治”没有任何意义上的精神链接，虽然他们组成了俄罗斯自身...真正有战斗意义的事艾格洛夫，但是艾格洛夫是已经过去的事物，对于新生的俄罗斯充满了陌生
——《黑色战马》前言

菲得亚和艾格洛夫都是《黑色战马》小说里的人物，菲得亚是一个青年的绿军骑兵，出身于农民家庭，看到了乔治的军装以及听了他的演讲之后就加入了乔治的绿军分队，并成为了乔治的副手，但是他并不在乎在哪方作战，在南方农村的作战中，他即愿意接受苏维埃政权的雇佣去攻击白军，也接受白军的雇佣去洗劫城市，而艾格洛夫则是一名十分有原则的白卫军官，在加入绿军后拒绝称“乔治”为同志，而是坚持称其为上校大人，并且严苛的要求他的部下遵循沙俄骑兵军的贵族礼仪，他们正好一一对应了萨文科夫在20年提出的绿色革命论之中的两种革命中坚力量，最为广大的农民阶级，以及充满了强烈的爱国情操的白卫官兵，但是在这本自传小说中，二人显得极为格格不入，菲得亚的混沌无知，对于俄罗斯和革命的不理解以及艾格洛夫强烈的爱国以及反动主义情操，形成了《黑色战马》小说的一大主要矛盾

“乔治”在书中仍然坚持着他的强力崇拜以及虚无主义的情怀和理论，并且以此不断的去杀戮和募集人员，萨文科夫在这里一贯的坚持了他的主张和信念

我们都是野兽，我们必须要通过战斗去享受一个免于疲劳，怠惰和软弱的生活，这才是我们应有的生活，任何的悔过都危害了我们的救赎
——《黑色战马》

但是一旦回到对于绿军小队的描述之后，萨文科夫开始对于革命和持续不停的内战的巨大的怀疑，对于菲得亚，叶戈罗夫的怀疑和疑问，对于艾格洛夫的反动主张的鄙夷和嘲笑

...他们不会逃跑吗？这些新募的小人物，叶戈罗夫当然说了谎，他们必然会逃跑，毕竟连叶戈罗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战...
...我们不害怕陌生的子弹，但是我们都是被不陌生的子弹杀死的，被俄罗斯的子弹，这是为了什么，上校同志，菲得亚就先喝醉了酒之后胡说道...
...“我拒绝看向那些淫秽的生活，上校大人，所以我绝对不会摘下自己的肩章”，而我已经厌恶了这场战争，厌恶了总部也厌恶起艾格洛夫的军官肩...
——《黑色战马》

在经年的绿色革命的战斗之后，萨文科夫在这本小说之中阐述出了他对于所谓“革命力量”的巨大失望以及对于他自己发动的原法西斯性质的“绿色革命”的绝望，在这里的革命者们不再是强大无比的骑着苍白战马的启示录骑士，而是一个又一个的“小人物”，一个又一个的老古董，他们只是沉醉于自己的杀戮和利益之中，不再是他想象的全俄罗斯的觉醒和革命，在这本小说之中，萨文科夫在经历了数次革命挫折之后的失望乃至对于未来革命的绝望开始显现，他也不再是那个绿色革命论里面的导师形象，而是在《黑色战马》里面的匪帮，通过不停的抢劫和杀戮才能维系自己的存在，正如同他在黑色战马开头写下的文字一样，他的原法西斯理想正在走向崩溃。

其实每个人都是对的，权力有时是白色的，有时是绿色的，也有时是红色的，所以我并没有将这个故事命名为菲亚德，而是黑色战马，在草地上的一匹普通的黑色战马，他的骑手在上面颓然的坐着，正如这个故事里面一样，无论是乔治，还是菲亚德亦或是艾格洛夫，他们没有人知道自己在做着什么
——《黑色战马》

从苍白战马到黑色战马，萨文科夫经历了自己理想的无数次破碎，并且最后被格别乌所擒杀，在萨文科夫眼中，革命的虚无性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力量崇拜，并且不惜代价的去满足这一依赖，但同时，他也带上了革命者的面具去满足自己的虚无信仰的合法性，在这种双重矛盾之下，产生了扭曲的白卫俄罗斯原法西斯意识形态。

萨文科夫通常在海外白卫社群里被评价为一个意志坚定不移，行动迅猛果决的人，并且充满了革命的智慧，看到他的理论输出以及针对苏维埃国家的不停的革命鼓动和颠覆，以及和格别乌经年的纠缠，我们也许也可以这样去看待萨文科夫这个人，但是就连他这样的人都无法在原法西斯主义身上获得救赎，白卫原法西斯运动还能有什么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