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班回到家里,差不多已经是半夜三点多钟,每次公司轮到发版本的时候都是这样,开发阶段时间压得很紧,以至于一堆功能没办法进行自测,只能随便点两下看看数据是不是正常出来,没问题就直接转入到提测阶段,问题是留给测试人员的时间也不够…基本上都是从开发的时间里硬挤出一些边角料来丢给他们,还美其名曰:你们可以跟着开发同步测试,他们做好一点你们就测一点,不用等他们全部开发完成以后再测试。
然而测试的时候,却发现要么就是整个流程走不下去,要么就是数据不对,或者少必要的输出参数,这些还算是比较容易解决的问题。最麻烦的是有的接口隔三差五地会报错,我自己试的时候接口是正常的,轮到测试人员试的时候又异常了,一脸懵逼。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边开发任务还没结束,那边测试发现的一堆BUG转给了你。如果你以为只是这点程度的话,那又大错特错,因为那个拎不清的产品经理莫名其妙临时又把需求给调整了,而且是大改。我看他发给我的邮件,按捺住心中无名的怒火,找他理论,他却赔笑着告诉我『这个修改很重要,如果这次不改掉,产品上面会有很严重的隐患,我们也是考虑再三才这么决定的。』
『既然如此,这么明显的问题,那你为什么当初设计这个东西的时候,就不能好好想清楚??』
我很生气,后果一点也不严重。
产品向我保证『这次真的很抱歉,下次绝对不会了。』
这句话我已经听了不下于一百遍,每次如果我想拒绝,这个产品就会跳过我直接去找技术总监说我工作态度有问题。
尽管每次技术总监都会装模作样地把产品经理给臭骂一顿,我刚进公司的时候,还觉得总监挺帮着下面的人,够仗义,可是每次总监骂完产品,又都会拍拍我们的肩膀,让我们把新的需求「或是修改的需求」安排一下,在这次版本更新过程中想办法插进去。
『这次就帮他们弄一下吧,我骂过他们了,下不为例。』
好一个下不为例……我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的下不为例了。
『可是…时间不够啊…』我说。
『不够就加加班嘛,周日你又没什么事情,等项目完成以后换休一下好了。』
换休?我苦笑,我手里都有几十天的换休了。
『可是周日我还打算去爬山的啊。要不这个需求插进来,这次的版本更新顺延两天吧,晚两天上线又没关系,现在测试下来还有一堆问题呢。』
『不行,决对不行,一天都不能晚』总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的请求『我们已经把上线时间汇报给老板了,我们部门必须严格遵守时间规定!』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行的?』我叹了口气,回到座位上面。
刚坐下,同事小张跑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脸上挂着如同解脱般的笑容和我说『老哥,和你打声招呼,我要走了哦,我已经和总监提交离职申请了,下周就不来了。工作的事情,总监说让我和你交接一下…』
『吓!』我差点没瘫在椅子上面,我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了,怎么突然又给我加戏了,『可是…总监没和我说啊。』
他批准离职申请倒是挺快得,完全不考虑我们下面人是不是能承担下来。
于是我的工作时间从原来的9点变成了12点,礼拜天也要投入到艰巨的开发任务当中来。
即使这样,到上线的那天,仍然手忙脚乱,难以应付,手里的BUG排成长队,改好一个当场测试一个,测完一个又新发现两个。
一直搞到晚上两点的时候,方才勉强发版。
等回到自家楼下,我已是摇摇欲坠,恰如风烛残年一般,生怕自己一个撑不住,就要躺在楼下的走道上面,保安看着我的神态,像是在看一个喝多了酒的醉鬼一样,充满戒备。
我从电梯上了楼,在电梯开门的一刹那,我看到隔壁邻居家的老王正好开门进屋,他神色慌张地朝屋外多瞅了两眼,方才把门关上,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老王这人,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鬼混,也不知道在混什么?』我寻思着,不过似乎他并没有发现我。『跟个偷东西的贼似的。』然而一想到贼,我忽然心里一阵狐疑,这么晚了,他会在外面干什么事情……?
难道说……啊!我一下子面色变得惨白无比,我听过很多类似的故事,不……不可能的,这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摇了摇头,心里拼命告诉自己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越是不想去想,偏偏越是往这方面去想。
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样……我的家岂不是要散了……
不不……我没有证据,他不会承认的……
我掏出钥匙的右手止不住的颤抖,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把钥匙对准钥匙孔。
别慌!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应该疑神疑鬼,随便就去怀疑别人。
好不容易,我才将房门打开,我悄悄走进屋内,但是房间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被子整齐干净地堆叠着。
啊…对哦,我是不是加班太猛了脑子不正常了,在乱想什么呢……我不一直都是一个人住的么?程序员的对象都在代码里面啊。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心笑自己有点入戏太深,算了算了,真是丢人。赶紧洗洗睡吧,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公司,要开什么项目总结会议。
还要洗澡吗?不了,太困了吧,衣服也不想脱,睡醒了再说。
我直接跳上床,席梦思真是舒服,让我疲惫的身躯得到一点安慰。
我都三十好几了,到现在还是孑然一身,虽然寂寞,可是每天与代码作伴,倒也相宜得乐。惟一难受的就是父母那关过不去,天天想尽一切办法逼着我去相亲,可是这不是我主观意愿上不想去谈朋友,每次相亲人家都看不上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上次相了一个妹子,和我同城,我感觉也挺不错的,也想深入发展一下,可是最后聊到工作,妹子问我是干嘛的?我说我是个程序员。很明显,我能感觉到妹子一下子变得热情和激动起来。
她说她觉得程序员挺不错的,老实内向工资高,很适合生活。
我说难得碰到你这么明事理的姑娘。
妹子又问我『你是不是在那个……叫什么阿里的大公司上班的?』
我摇头。
于是妹子又问我『或者是哪个叫什么腾讯的?』
我又摇头。
妹子说『那你是在哪个大公司上班?』
我说『不知名的小公司,创业。』
妹子迟疑了一下,说『哦……创业公司也好,有发展,看你年纪,怎么着也是个核心高层了吧?现在年薪多少,40万还是50万?』
我还是摇头,『不不,我不是老板,我就是在里面打打工,一个月一万多块钱吧。』
谁知道话音刚落,妹子脸色大变,直接站起身子,说突然想起来有个闺蜜要约自己逛街,先走一步。
我感觉和她聊得挺来,于是便决定大胆主动一回,我说『没事,你去忙你的吧,只是我感觉咱们相识也是一场缘分,我可以加你一个微信吗?』
妹子和我说实在是不好意思,她从来都不用微信这个软件的,也没有注册过帐号。
我哦了一声,然后发现妹子已经奔出餐馆。
唉,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就有些难受,就在此时,我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艹,谁会半夜三更打我电话啊。
我拿过手机一看,是技术总监。他打电话,准没好事,我选择接听,果然迎面就是一阵劈头盖脸地乱骂。
『系统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好好测过?现在App点开来什么数据都看不到了!』
啊?我心里一个激灵,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我说我不知道啊,上线以后让测试都走了一遍才离开公司的,那个时候还是好的。
总监说『当时好不好我不知道,总之谁的责任明天再追查,你现在立刻马上就给我把问题给解决掉!好了告诉我,我在线等着。』
『好的』,我无奈地回复道,真他妈的见鬼了,我挂掉电话,自己用手机登进App看了一眼,果然所有的数据都是空的,看样子是接口出问题了。
唉。唉!因为今天回来得太晚,加上我又以为系统不会发生什么问题,实在是不想背一个厚重的笔记本电脑回家,所以电脑并没有带回来。家里也有没其他电脑…也就是说我现在没有可以解决问题的设备。
负责接口的程序员一共有三个人。小张已经离职了,找他也没有用。对了……还有一个小李,小李也参与了这次项目的开发工作,不妨让小李看一下吧。
于是我就把电话打给小李。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
没办法了,先关机为强,不关机遭殃啊!我只好下楼重新打车回公司。
去公司的路上,实在是怕自己会坚持不住,又在超市里面买了一罐速溶咖啡和一罐红牛。
来到公司都已经是四点多钟了,天空泛起一点朦朦胧胧的白影。
不过公司所在的园区大楼里面还有很多其它楼层依旧灯火通明,不会让人感到特别孤独。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哪个公司的人,在为了什么事情而通宵。
园区里面停着不少出租车,一看到我就问『先生要不要打车回家?』
我摇头,我是刚过来的,不是准备走的。
办公室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我打开电灯,坐在电脑面前检查代码,真是奇怪,我反复盘查,我写的接口都是正常的,怎么放到线上去就…
我百思不得其解,搜肠刮肚简直想砸电脑,咖啡和红牛的功效眼看着就要过去,脑子又开始混乱起来,眼皮也开始打架。
不行,实在是没有办法,自己在开发环境上完全看不出一点端倪。不如…直接上生产环境去调试吧,反正现在生产环境也出故障了,我再怎么改情况都不会比现在更糟。
于是我当机立断,说做就做,不一会果然发现了问题所在,原来是小李的代码…他在判断数据库里取到的数据时,没有进行数据是否正确的校验,当这部分数据产生空值的时候代码就直接报错了。
我们在上线以后,还没有有空值的数据产生,没想到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异常数据添了进来。
呼,找到原因就好,至少我终于可以休息了。我把代码改好,发了个消息给总监,总监没有回我,看样子是早就睡着了,并没有在线等我。
现在还要回家吗?我看了看时间,都已经五点多钟了,见鬼,得了,今天上午我就不来了,去他妈的小结会议,那么多换休还没用呢。
我走出大楼,天空已经变得愈发明亮,路上的行人也开始多了起来。我叫了部车,重新回到自家楼下,却是心里发慌,不想上楼,一个人坐在台阶上门,掏出一包烟,打算抽完一根再说。
公司最近的情况并不好,可是越不好就加班越厉害,有些脑子转得快的同事一看情况不对,早就走了,小张如今也正式走了,其实小李也在看机会,根本没有心思上班。
老实说现在我们的App压根就没什么人在用,上次挂了好几天都没有人发现,完全不需要这么急着修复,现在大概也只有我们的总监在盯着,连产品的人都是在敷衍。
我差不多也到了要走的时候了吧,可是我的路在哪里呢?在公司这几年的996,完全是白辛苦了,而且和小张小李不一样,我岁数较大,找工作不像他们轻松,我很迷茫。
这时候,我看到老王拎着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大摇大摆地从底楼大厅走了出来。他看到我,笑着点头打了一个招呼。
『上班去呐?』老王说。
『不…我刚下班回来。』我说。
『哟!才下班啊……你这也是太辛苦了。』老王说。
『你也辛苦啊,这么早就出门上班?』
我想着老王昨天半夜还在外面活动,六点多就起床出门,看脸色不见疲惫,精力也是旺盛。
『哈哈,上什么班啊,为了那点钱值得么?我早就不上班啦,最不习惯要去看别人脸色来过日子,难不成让我拼命打工给老板赚钱让他过好日子么?得了,我还是靠收点房租混混日子吧。』老王笑着说。
『那你这么早是去…?』我打量着老王,心里好生羡慕。
『到公园遛鸟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