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全体网民」是一个人的话,那TA就是个性格反复无常的怪胎,随时说话不认的混账,不知什么时候沾火就着的流氓,认真讲道理时无动于衷的蠢材,整天趴在地上喝发馊鸡汤、被营销号扔一个肉包子就不管不顾狂追的野狗。
一个家里没有任何跟西游记、六小龄童有关的书籍和物件,仅仅看过几遍电视剧就声称这是自己美好的童年回忆和一辈子的真爱的人,维护真爱的方式就是平日毫不关心,忽然某一天跳出来四处骂人。
相比之下不管TFBoys还是EXO的粉都可爱得多了。人家上了央视高兴,上了江苏湖南啥啥卫视一样高兴,哪个台有就去哪看。看完之后有的换台了,有的留下看看后面几个节目,这才是正常人干的事。
一个「西游记情怀粉」可能每年几次几十次在微博上转发嘲笑央视新闻央视记者央视导演;但三十年来对六小龄童的关注仅限于寒暑假偶尔看看西游记,也可能在他拍别的戏时还感叹过「毁童年」、「美猴王怎么变这个样了」之类,从未在新闻首页之外关心过六小龄童本人,甚至十几天前还丝毫没有在意过他今年去哪演出。
然后他们被几个营销号煽动起来,追着央视的屁股后面骂,什么难听骂什么,大有不让六小龄童上央视春晚就把导演吊死的架势。
就像一个人喜欢吴彦祖,讨厌罗玉凤,但现在逼着吴彦祖上罗玉凤,哦不,逼着罗玉凤去强奸吴彦祖,如果真上了,他们还会大骂罗玉凤配不上我家男神。
尽管几个地方卫视都有孙悟空出场,但是「我不管,我就宁可看猴王一晚上嗑四个小时瓜子」。
你要是揪住一个认真跟他较劲打赌,他又会解释「我不是真要让他嗑瓜子,我就是表达一下自己的情怀」。
瞧,好赖话都是一个人说的。一群人时就喊打喊杀,落单了立马就怂。
这边你们一万人围攻别人时觉得理所当然;一旦观点不同的十个人围住自己,还没骂人就是说说看法,马上就喊网络暴力。
很遗憾的是,这种事只能评价,无法改变。一个人可能在这件事中成为群体狂欢的一员,下一次事件仅仅因为晚来了两天,舆论反转,又成了嘲笑狂欢者的一员。
媒体、营销号、意见领袖们已经把引导玩弄群众的手段练得炉火纯青了。
这种事不仅在微博,知乎也一样有,一样一样的。作为一个4000w用户的网站已经完全不能再用小众眼光看待了,很多行为就是标准的大众、无脑、跟风。
唯一的区别只是:
知乎的形式更有利于少数意见领袖(也就是常说的大V)控制舆论风向;
这些意见领袖在很多领域的主流观点与微博、朋友圈都相反;
而且他们的商业化不那么直接,程度也弱得多。
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微博上一面倒的支持六小龄童上春晚指责央视。知乎上一面倒的反对微博用户替央视解释。
到底是微博用户不用知乎,还是知乎用户不用微博?
我发现的第二个有趣的现象是:在我看到这个话题,打开微博前我就知道微博会骂谁,同样,在我打开知乎前,我也知道了知乎会骂谁。多么鲜明的政治上正确!!!
从众,果然也是有逼格高的从众和逼格低的从众的啊!从众还有鄙视链的啊!
总之,我希望六小龄童上春晚,也理解春晚节目组的苦衷,并强烈谴责借机炒作者,比如郭富城。
但是,某些指责人家那些伪情怀党的,大意就是:要不就做一个死忠粉,天天关注六小龄童;要不就不要这几天支持六小龄童上春晚。要忒强人所难了吧!
求求你们饶了老百姓吧!大家对春晚的不满是一天吗?两天吗?一年两年吗?人多了骂了就是从众,人少了骂了又没人搭理。
整个国家级文化产业无视群众喜闻乐见的文化,不是一个事实上的问题吗?
难道真的要全国人都有闲心半年前开始关心六小龄童上不上春晚,才能发表意见了?
那每次骂国足,也该说道说道,咋训练的时候没影子呢?这个时候窜出来了!
“好大圣,把毫毛拔了一把,嚼得粉碎,每一个和尚与他一截,都教他:‘捻在无名指甲里,捻着拳头,只情走路。无人敢拿你便罢;若有人拿你,攒紧了拳头,叫一声齐天大圣,我就来护你。’”——《西游记》第四十四回《法身元运逢车力,心正妖邪度脊关》
“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毛泽东《七律·和郭沫若同志》
“哪里危难都有你,哪里有险都有哥,身经百战打头阵,惩恶扬善心如佛。”——动画版《西游记》主题曲《猴哥你真了不得》
以上三段引文的共同点:A孙悟空很受人们爱戴;B人们对孙悟空的爱戴总会在某些特定的情境里空前爆发、集中呈现;C这些特定的情境,总会伴随着苦厄困顿、惊恐忧思、大敌当前——或是“有人拿你”,或是“妖雾重来”,或是“危难遇险”——总之,因为我很不爽,所以我才需要一根随叫随到、予取予求的救命毫毛,需要一个“攒紧拳头”后可以“欢呼”的对象物,需要“身经百战”和“惩恶扬善”的护持者。
自天而降的恩主终归只存在于神话和宗教当中,在现实世界里,去动物园捡回一百根灵长目的毛发也唤不回猴子请来的救兵,但是,故事与传说的价值,就在于它为我们留下了太多光辉的符号,以至于在每个“宝宝有小情绪”了的时候,这符号足以充当与世界骂战、向愚顽开炮的出师表,把所有歇斯底里的宣泄,升华成圣战的戈矛。
何况,今生有幸,我们还曾目睹过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亲身诠释过这个符号,他的表演如此动人和逼真,足以混淆二次元和三次元的区隔;又何况,前世有缘,我们还拥有一个欢喜冤家一般不解风情的国家电视台,亲手塑造又亲手弃置了这个符号,它的弃置如此无耻和决绝,足以确证CCTV和CCAV的类同。
于是,在这个雾霾还没散去、寒潮已经来到、经济退潮、股市萧条、年终奖暂未到手、期末考犹在困扰、想买车却又摇不到号、想回家却又买不到票、想不清二胎生还是不生好的冬天,在这个全国人民再次陷入重度不爽的时候,大圣的旗帜再次漫天飘摇,我们又有了一个新的名义,敲击键盘、轻点鼠标、干架撕逼、除怪降妖。
套用一句早已过时的网络流行语:哥爱的不是悟空,是寂寞。
事件起因:六小龄童老师不能在猴年亮相春晚,就像马德华老师没有在猪年亮相春晚,赵雅芝老师没有在蛇年亮相春晚,广大特殊行业工作者没有在鸡年亮相春晚,广大单身贵族没有在狗年亮相春晚一样。
事件背景:春晚压根没有邀请六小龄童老师,后者在微博上发的照片来自于央视戏曲晚会,故而节目被毙一说本属流言,一定要溯源,大约来自于之前那个两代猴王同演猴拳的炒作,有人说始作俑者是郭富城的团队,因为他想要攀龙附凤(攀猿附猴?)——反正很奇怪,网络时代,情绪总走在真相之前,非要等到大家泪飞倾盆金刚怒目把戏份统统做足,再有一二个洞悉内情的理性派出来优哉游哉地告诉你:之前喷涌的热血,连肾上腺素都算不上,充其量,也只是番茄酱。
事件周边:2016是老版《西游记》开播三十周年;之前百事可乐的猴王世家广告已经收到过感动中国的效果;韩美林大师绘制、春晚主创方加以3D化改造的红绿灯版猴赛雷刚刚把大伙逗得灵魂出窍。
首先需要抒发一下个人的感情:作为一个把《西游记》作为自己人生圣经的脑残粉,无论这一场网络版公车上书的背后掺杂着怎样的多情、无情、滥情和矫情,我都为这部名著、这版经典改编、这个经典角色在大众心目中所扎下的影响力和号召力,为这份跨越时代与年轮的共同记忆,感到由衷的骄傲和动容。
之前写过的话:老版四大名著里神一样的人物塑造不胜枚举,徐少华的唐僧、马德华的猪八戒、欧阳奋强的贾宝玉、陈晓旭的林黛玉、邓婕的王熙凤、唐国强的诸葛亮、鲍国安的曹操、臧金生的鲁智深、丁海峰的武松、赵小锐的李逵,都堪称通神之绝品,但是,唯独六小龄童的孙悟空,几乎就是人类电视剧史上罕见的那种,只能仰望和膜拜、无法追赶和接近(更遑论超越)的存在,给人的感觉,已经不是哪一个个体的能力或贡献,而是上天恩赐给了世界、恩赐给了中国、恩赐给了我们这样一个角色。
所以,尽管六小龄童老师在这些年里所表达的某些态度和观点我并不认同(比如过度强调自己之于孙悟空这个形象的权威性,将周星驰、张卫健、黄渤等后来者的多角度尝试都统一定性成“亵渎名著”——实则文学经典的价值与生命力,就在于它的可多角度切入和可无限量派生,改编过程中“得神”、“得形”之辩证关系本就见仁见智),但是,这不妨碍我用自己一辈子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去感激他,因为所有这些,都是在童年时光里被他的精彩诠释所唤醒所点燃的。
至于最近在知乎上很风靡的一种说法:孙悟空在书中的原始形象非常妖异狰狞,六小龄童的表演虽然完美但实则偏离了原著中那个“雷公嘴、孤拐面的痨病鬼”造型(反倒是西游降魔篇等文本更接近一些),我只能说,西游记作为一个永恒的故事母题(跟今天所谓的“大IP”近似),是随着中华民族精神世界的演进而逐步积累、衍化的生成结构,《西游记》原作,也只是这个生成结构里一个最成功、拥有最高高度的环节而已,“美猴王”之“美”,恰恰反映了世世代代的中国人的情感注资,一个能在一天之内让数十万人联署请命要求它陪着过年三十的人物,怎么可以不美?怎么有理由不美?它只能美!必须美!
六小龄童那个俊俏的猴王,不是把原著浅俗化成了儿童故事,相反,是把原著升华成了文化信仰。
言归正传,回到这场一呼百应、传染病一样的猴王保卫战上来。
我不是特别喜欢琢磨和玩弄那些“话题营销”、“幕后推手”之类的腹黑概念,我也相信,即使存在着对民意的某种引导和对集体无意识的某种识破,“呼应情怀”和“利用情怀”、“放大情怀”、“假造情怀”之间,也有着本质的区别。
我只想指明一些基本的事实:
比如,这次颇为流行的表态句式“哪怕六小龄童坐台上嗑瓜子吃桃子,我也能一直看到十二点”——不好意思,如果春晚的进程真的是这样,你能忍住不在五分钟内换台,我愿意包圆你2016年所有的瓜子和桃子。
比如,这次作为很多视频与网文背景声的、据说让很多人一听到就燃爆就飙泪的《通天大道宽又阔》(就是那个“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原本不是86版《西游记》的配乐,它诞生于2000年杨洁导演召集原班人马补拍后十六集的时候,当然这个事很多人都知道,但大家都忘记了的,是这首歌诞生之时,曾被大家骂得狗血淋头——“它怎么配得上《西游记》?又怎么比得上《敢问路在何方》?”——就如同,我的父辈经常在观看央视那些经典相声小品集锦时感叹说“当年的节目多好看”,我总是在心中暗笑,其实,这节目就是三年前的春节播的,当时电视机前的你,也说过类似的话“现在的小品一点不好笑了,当年的节目多好看”——有时候,我们想念一件东西的理由,未必因为它伟大,而是因为它不知不觉地,就成了“当年的”代名词,以至于我们曾经对它的失望,都被岁月淘洗成了怀恋。
比如,作为当代人最爱使用的词汇之一,情怀这几个字,未必每次都可以附着在《西游记》这样伟大的背景板上,别忘记2010年央视春晚请来小虎队再聚首的时候,甚至2013年江苏卫视春晚请来F4再聚首的时候,你都曾经热泪盈眶过的——尽管今天如果我对你说“其实在你心里,六小龄童和F4扮演着一样的分量”你可能会大嘴巴抽我。
再比如,假如这次春晚的原始设计真的和咱们渴望看到的一模一样:零点倒计时一过,六小龄童挥舞着金箍棒手搭凉棚翻着跟头率领猴子猴孙一起亮相高呼“俺老孙来也”。也许我们依然会在年初一的朋友圈里读到这样一篇文章《春晚的创造力和革新力在哪里?——为什么吴承恩去世六百年后,中国人能拿出手来作为吉祥物的,依然只有孙悟空这一只猴子》,我相信,这篇文章同样会很火、会有数十万人转发和点赞。
我们总需要一些抱团与撕逼的理由,总需要通过维护一样什么东西来昭示自己精神世界的丰富、顺带手用催泪来洗刷内心的积郁,这样东西,最好是跟时间、回忆、童年有关,跟艰辛岁月里不计回报的奉献有关,跟网络时代和娱乐时代来临之前那简单的快意有关,跟文学艺术文化民族记忆这些高贵的字眼有关,那么,哪里还有比六小龄童和孙悟空,更合适的选择?
我们总需要仇恨和鄙夷一些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存在,总需要通过否定和践踏一样什么东西来昭示自己的快意恩仇爱憎分明、顺带手用吐槽来佐证自己的段子手潜质,这样东西,最好是来自于体制内部和庙堂高处,它颟顸、陈腐、僵化、粉饰太平、缺乏魄力、喜欢炒冷饭、落后于大多数潮流和趋势,但它又不等同于体制和庙堂本身,骂它既不会遭致查水表的危险,也不影响你在来年继续做一个爱国的小粉红,那么,哪里还有比春节联欢晚会,更合适的选择?
春晚确实很不懂得观众的需要——尽管“观众的需要”无限接近于一个伪命题;春晚确实只知道亦步亦趋地搜罗那些早已过气的网络热点,和自作聪明地借光于新近崛起的每一批小鲜肉——尽管三十年前,春晚自身就足以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大的热点,尽管三十年后,人们有太多的渠道可以看到小鲜肉,至于春晚,它与他们天然地八字不合,试想,TFBOY亮相的时候,不能有尖叫、不能有荧光棒、不能有不顾一切冲上舞台的飞蛾扑火,伴着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的,只能是“跟着音乐有节奏地拍手”这种幼儿园审美,和朱军大哥“感谢他们精彩的表演”的笨拙总结,这一切,显得多么违和。
所以,春晚的失败,与一个六小龄童的亮相与否根本无关,在90年代后期,春晚代表的是主旋律宣教式文化和意识形态审美的失败,在21世纪前期,春晚代表的则是互联网环境里文化垄断性的失败,基于垄断性的解渴式集萃的失败,以及想利用这场解渴的政治植入的失败。
在一个多元化选择的现代文化传播环境里,几亿人看同一个文艺节目(注意,不是直播的新闻大事件、自然奇观和体育决赛)本身就是不正常的、病态的。
央视的国庆晚会、七一晚会、建军节晚会,还有已经被取消的公安部、文化部晚会,都还不如春晚好看,为何没有遭遇整体性吐槽和批判?因为没人觉得它们是非看不可的,因为你可以不看。
故而,春晚这东西本质上是没法不招骂的,真正需要改革的,倒不是春晚本身的运作机制、管理模式、节目质量、表现形式和选拔渠道,而是老百姓的思维惯性“年三十晚上总是要看春晚的”。
任何东西都有存在的理由,但任何客观存在的东西也都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要求和喜好,那就从它的束缚中走出来,去自由地寻找那些能满足你个人要求和喜好的东西。这才是最大的、本质性的改革。
一台早就应该被时代所抛弃的、永远在找骂的文艺晚会,一群永远具有请命意识和正义代言人想象的、永远在准备开骂的网民,一个恰好没入今年导演之法眼、却又在中国人心中最适合扮演情怀符号的艺术家,三者形成了奇妙的共振与暗合关系,共同演绎了这样一场与感动和愤怒相伴相生的悲喜活剧。
而在这一切速朽的背后,我唯一的欣慰和确信就在于,孙悟空和《西游记》,注定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