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到陈墨称杨过与金庸“最为相似”,激动之余,想起前年所写一篇旧文《天生叛逆难自弃:谈金庸、杨过及拜伦》,原发于“黑江湖”公众号,现重发于此,与同好探讨:
陶杰曾在一次小型讲座中提到:“实际上金庸每一部小说的男主角,都是他不同阶段的自传,自我性格的折射,所以他这个人一生中是充满矛盾的。”
“一生中充满矛盾。”这是很多人对金庸的共同印象。陶杰与金庸关系很近,得出这样的结论,相信与两人的长时间近距离接触有关。我们大多数人是无缘与金庸先生做深入交流的,但如果认真读过他的小说,恐怕也不难得出相同的结论。试想,一个刻画了从陈家洛到韦小宝十几个性格迥异的男主角形象的人,他的个性、气质、心理怎么可能会单一,怎么可能不矛盾?
看金庸接受采访时的视频,很容易得出这样的印象:儒雅、温文、亲切、慈祥的一个老人,似乎和大多数文人学者一样,看不出有什么矛盾、复杂的呀?起初我也这么感觉,但后来“反其道而行(思)之”,一个问题便在脑海中浮现出来:这位温文尔雅的老人是否也有叛逆、张狂、任性甚至有些偏激的一面?
这一问题问得似乎有些突兀,但绝非毫无根据的哗众取宠。问题只是问题,毕竟不是结论,也许一番探讨后得出否定回答,但我相信,在得到答案前进行探讨本身却并无不妥。于是,我不免想到:金庸小说中最叛逆的男主角是谁?
无疑,是杨过。
陈墨称《神雕侠侣》是金庸小说创作历程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其主要原因便在于杨过这一“反叛者”形象的塑造。以一个反叛者作为武侠小说的男主角,这是一个大胆的创举,其危险性在于:一不小心就会“辜负”了广大读者的心理期待(从结果来看,确实有一部分人对杨过不感冒,认为其邪气过重)。但金庸却依然义无反顾地写了下去。一般认为,这是因为才大如海、雄心勃勃的金庸不愿意放弃挑战自我的机会,这是他不断突破自我、超越自我这一创作追求的体现。
我同意这一观点,但我同时猜测,与突破自我、超越自我相比,抒写杨过,对金庸来说更是一个难得的展现自我的机会。
与之前的陈家洛、袁承志、郭靖、胡斐相比,杨过的心理冲突明显要强烈得多,这根源于他毫不妥协的个性。诚然,郭靖面对“学武功到底应该不应该”的问题也有过迷茫困惑,然而,当他听到洪七公在华山之巅指斥裘千仞的那一番“大义凛然”的话时,便“豁然有悟:‘师父说他生平杀过二百三十一人,但这二百三十一人个个都是恶徒。只要不杀错一个好人,那就是问心无愧……’”如果是杨过,恐怕便没那么容易“豁然有悟”。与道德说教相比,他更注重的是自我的经验感受。在根本上,他追求的不是“问心无愧”(指向他人),而是“问心无悔”(指向自我)。他的价值目标不是儒家的“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而是道家的“至情至性,实现自我”。所以,当黄蓉赠号“西狂”之时,杨过“和小龙女相视一笑,心想:这个‘狂’字,果然说得好”。
这个“狂”字,让我想起少年金庸的一篇旧文:
“狂气”,我以为是一种达于极点的冲动,有时甚至于是“故意的盲目”,情情愿愿地撇开一切理智考虑的结果。固然,这可以大闯乱子,但未始不是某种伟大事业的因素……我要这样武断地说一句:要成就一件伟大的事业,带几分狂气是必需的。 因为事业的够得上称一声“伟大”,一定是“与众不同”……如果不带几分狂气,蔑视别人的意见,不顾社会的习俗,这件事准得半途撒手。
金庸写这篇《一事能狂便少年》时年仅十七岁,而写《神雕侠侣》时已经三十五岁。但我相信,十八年后的金庸在写作小说过程中,一定会难免想起十八年前那个充满“狂气”的查理(写《一事能狂便少年》时的笔名)。他写杨过因为与赵志敬、鹿清笃冲突而判出全真教时,恐怕多少会回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些往事:1940年在浙江省立联合中学,他不满当时训导主任对学生思想的过分监视,在壁报写下讽刺意味极强的《阿丽丝漫游记》而被开除;1944年,他考入重庆中央政治学校,却又因与某些国民党学生发生冲突而最终退学……
我自己幸而没有身受其辱,但目睹这种场面,心中气愤之极而无力反抗。经过三夜苦思,我得出了抉择:这样的政权是不值得拥护的……于是我不告而别,离开了学校,从此没有回去。不久,学校中贴出了开除我学籍的布告。开除学籍也无所谓。我现在仍旧觉得,不值得忍受这种法西斯党棍的侮辱,来换取一个大学学位。
这是1963年金庸在《谈<彷徨与抉择>》中的一段文字。每每想到少年查良镛面对强权,悲愤之下拂袖而去时内心的伤痛、寂寞、凄凉、郁闷,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神雕侠侣》里的一个片段:
这番下山,仍是信步而行,也不辨东西南北,心想大地茫茫,就只我孤身一人,任得我四海飘零,待得寿数尽了,随处躺下也就死了。在这华山顶上不满一月,他却似已度过了好几年一般。上山时自伤遭人轻贱,满腔怒愤。下山时却觉世事只如浮云,别人看重也好,轻视也好,于我又有甚么干系?
金庸小说中,从不缺乏这种天地一人的苍凉画面,但以这段最令我心有所感,不能忘怀。
的确,金庸与杨过很像,但也不是太像。他还有郭靖的一面,还有令狐冲的一面,还有韦小宝的一面。他还要兼顾另外无数个人格侧面。
与金庸相比,有一个人,与杨过更像。套用《倚天屠龙记》里说张三丰的一句话:那就是世界文学史上不世出的奇人——乔治•戈登•拜伦!
拜伦的名字,很早就听到了。但我真正将他与杨过联系起来,却是半年前的一个下午。
寒假无事,我翻开一本《外国文学史》,一页页地看下来,一串串乱七八糟的人名在脑海中横冲直撞,很快丧失了阅读兴趣。可是,当我看到“19世纪初期欧美文学”一章中的“拜伦”一节时,越看越惊讶,越看越神奇,直到看到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展现军事才能一段,简直呆住了: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西狂”?
拜伦生于一个贵族家庭,父系是英格兰世家;而杨过的父亲杨康始终没有放弃金国小王子的贵族身份。
拜伦的父亲落魄潦倒死在法国,诗人的童年是随母亲度过;而杨过的父亲死在嘉兴王铁枪庙,神雕侠的童年也是随母亲度过。
拜伦天资聪颖,自幼便极为敏感、自尊,稚龄即形成孤独、傲岸、反叛的性格,“宣布人世间一切皆空时,怀有一种忧郁的快意”(莫洛亚《拜伦传》);而杨过也是聪敏异常,处处被黄蓉提防,且童年时便品尝到“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最恼给别人小看了”,并信奉“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的处世哲学。
拜伦对陌生人本能地怀有猜忌和戒备,但和同父异母姐姐奥古斯塔却绝对的亲密无间,认为“没有一个美貌的女人有像你这样的魅力”;而杨过不见容于桃花岛、全真教,一心痴恋师父小龙女,“得与姑姑在古墓中厮守一辈子,此生已无他求。”
拜伦的反叛精神终于触怒上层权贵,那些“上流人物”以其婚变为契机,对拜伦进行猛烈攻击与毁谤;而杨过与小龙女也因师徒之恋触及礼教大防,招致群雄鄙夷反对,郭靖甚至差点取其性命。
拜伦三十六岁时出任希腊某远征方面军统帅,展现出卓越的军事才能,可惜壮志未酬,英年早逝;而杨过也恰是在三十六岁时雄姿英发,在襄阳城外大战蒙古兵,并飞石击杀蒙哥,尔后退隐江湖,终老古墓。
拜伦在孤独中创作出经典的“拜伦式英雄”;而杨过在寂寞中独创一十七招“黯然销魂掌”。
拜伦皮肤白皙,长相奇美;而杨过堪称金庸小说中最俊美的男主角。
拜伦生来跛脚,为此而敏感自卑;而杨过后天断臂,更增孤高狂傲之气。
……
当然,拜伦与杨过也有不同之处,最大的一点便是:杨过向往自由但用情专一(这点更近于拜伦笔下的唐璜),而拜伦一生风流,宣称“且来享受醇酒妇人,尽情欢笑;明天再喝苏打水,听人讲道”。
金庸曾在多个场合表示其受外国文豪影响之深。他提到过莎士比亚,提到过大仲马,提到过司各特与斯蒂文森,但似乎从未提到过拜伦这位十九世纪的伟大诗人。当然,这并不能证明金庸在创作《神雕侠侣》时没有从拜伦那里得到过灵感。不过,套用刘国重在《金庸,一捆矛盾》中的一句话,我敢说:就算生于火星,就算金庸如令狐冲几乎从来不读书,就算他从未接触过有关拜伦的片言只语,金庸仍然可能创造出杨过这一与拜伦很有几分相似的形象。
金庸不是拜伦,但在我看来,就像金庸自言其与贾宝玉一样,他们也“心灵相通”。他们一样都拥有反叛精神,一样都拥有极其渊博的学识与不同流俗的思想。拜伦从军,金庸写政论,也无不体现出非凡的政治才能与强烈的现实关怀精神。
回看金庸的受访视频,你会发现,这位儒雅老人笑呵呵地对媒体说出来的话,有不少都颇具叛逆色彩。比如:“我强调‘自由’,因为我天生的反叛性格。”“我不想干的事,人家叫我干,我不干的。”“人一生最重要的就是自由。”“我的个性很极端的。”……
在陶杰眼里,金庸是有些“人格分裂”的。但这里的“人格分裂”绝不是贬义。就像陶杰自己所说:“人格分裂是我的本事。”在我看来,金庸是矛盾的,但也因之是真诚的、真实的。这一点,在莫言身上也有体现。有人不满莫言言行不一,以其作品为参照批评其现实表现,甚至认为其有“农民的狡猾”(梁文道语),我向来不以为然。在这个日益复杂的世界,要想保持独立人格并维持现实生存(或维持现实生存并保持独立人格),怎能不矛盾,不复杂?这种境界的矛盾与复杂(既配合世俗社会生活又能坚持独立写作姿态),本身不就是一种真实而向上的体现吗?
金庸年轻时有很大的政治抱负,后来北上求职受挫才不得不将全部精力由“立功”转向“立言”。这很容易让人想起中国传统的一类文人(如李白、辛弃疾),在他们的价值体系中,建立一番英雄伟业始终是首要的追求,诗词文章似乎永远是第二位的。可是,千年之后的今日,他们的名字被人们记住并不是由于建立了多么宏伟的功业,而恰恰是靠着那些原本也许只是用来麻痹痛楚最终却与日月同辉的水晶词句、醉篇狂章。
立功,实在太难。立功不成,只好立言。而立功不成,终究还是要立言,为什么?因为——
仕途可以受阻,功名可以凋谢,甚至头颅都可以抛却,而个性,却永难泯灭。
既然错处是我的,我该承受它的酬报。
我的一生就是一场斗争,因为我
自从有了生命的那一天,就有了
伤害它的命运或意志,永远和它违拗;
而我有时候感于这种冲突的苦恼,
也曾经想要摇落这肉体的枷锁:
但如今,我却宁愿多活一个时候,
哪怕只为了看看还有什么祸事临头。
——拜伦《书寄奥古斯塔(四)》
杨过这个人,论侠义不及郭靖,论豪情不及萧峰,论宽仁不及张无忌,论潇洒不及令狐冲,但这个角色,却是金庸最偏爱的。
杨过一生孤独,且囿于“我执”难以自拔。而杨过的成长史,则是一个不断“破执”的过程,也是一个漫长的“明心见性”的过程。
“我执”重的人有两个特点,一是做任何事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外界根本打不进去。二是总也弄不清自己是谁,需要依靠外物去建立虚假的自我感。
前期的杨过与人相交或是处理问题,只看对自己好不好,绝不理会侠义之道或是家国大义。比如他认欧阳锋做义父:
这几年来,杨过到处遭人白眼,受人欺辱,那怪人与他素不相识,居然对他这等好法,眼见他对自己真情流露,心中极是感动,纵身一跃,抱住了他脖子,叫道:“爸爸,爸爸!”
杨过肯接纳欧阳锋,是因为欧阳锋为他祛毒。因此他不管欧阳锋疯疯癫癫,也不管欧阳锋人品如何,就一心一意认他做义父。他对小龙女一生痴情,说到底,也是因为他觉得,天下只有姑姑一人对他好。
但是只要稍稍违逆了杨过的心意,就算是郭靖这样的厚道人,他也不肯接纳:
那少年跟了她过去。郭芙瞥见他手掌漆黑,便道,“你手这么脏,我不跟你玩。你摘的花儿也给你弄臭啦。”那少年冷然道:“谁爱跟你玩了?”大踏步便走。
郭靖叫道:“小兄弟,别忙走。你身上余毒未去,发作出来厉害得紧。”
那少年最恼别人小看了他,给郭芙这两句话刺痛了心,当下昂首直行,对郭靖的叫喊只如不闻。郭靖抢步上前,说道:“你怎么中了毒?我们给你治了,再走不迟。”那少年道:“我又不识得你,关你甚么事?”足下加快,想从郭靖身旁穿过。郭靖见他脸上悻悻之色,眉目间甚似一个故人,心念一动,说道:“小兄弟,你姓甚么?”那少年向他白了一眼,侧过身子,意欲急冲而过。郭靖翻掌抓住了他手腕。那少年几下挣不脱,左手一拳,重重打在郭靖腹上。
其实郭靖根本没有得罪杨过,还关心他身上余毒未去,要帮他治疗。但杨过只是因为被郭芙的言语刺痛了心,便迁怒郭靖,对他有了嫌隙。从此之后,一直就对郭靖黄蓉夫妇心怀芥蒂。
前期的杨过,不仅在与人相处时心性偏激,而且对于家国天下的大事,也当做儿戏一般:
杨过……心想:“我将他刺死之后,再去刺杀黄蓉,谅她一个待产孕妇,济得甚事?大事一成,即可与姑姑同赴绝情谷取那半枚丹药了。此后我和她隐居古墓,享尽人间清福,管他这天下是大宋的还是蒙古的?”
想到此处,极是得意,忽听得隔邻一个孩子大声啼哭起来,接着有母亲抚慰之声,孩子渐渐止啼入睡。杨过心头一震,猛地记起日前在大路上所见,一名蒙古武士用长矛挑破婴儿肚皮,高举半空为戏,那婴儿尚未死绝,兀自惨叫,心想:“我此刻刺杀郭靖,原是举手之事。但他一死,襄阳难守,这城中成千成万婴儿,岂非尽被蒙古兵卒残杀为乐?我为了报一己之仇,却害了无数百姓性命,岂非大大不该?”
转念又想:“我如不杀他,裘千尺如何肯将那半枚绝情丹给我?我若死了,姑姑也决不能活。”他对小龙女相爱之忱,世间无事可及,不由得把心横了:“罢了,罢了,管他甚么襄阳城的百姓,甚么大宋的江山,我受苦之时,除了姑姑之外,有谁真心怜我?世人从不爱我,我又何必去爱世人?”
在此一段描述中,杨过的自我为中心达到了极致。杨过不是没有想过,如果郭靖死了,襄阳城被攻破,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他不管,他只觉得世人不爱我,我就没必要去爱世人。若非郭靖超乎寻常的宽厚和侠义,杨过几乎就要铸成大错。
前期的杨过不仅自我为中心,而且总也弄不清自己是谁,内心极其脆弱。他不断地去撩妹,其实就是内心脆弱的体现。因为他不清楚“我”到底是谁,所以需要通过一些不相干的外物去建立自我认同感。说白了,他需要通过姑娘们的认同,去证明自己的存在。
他相貌俊俏,性格也颇风流自喜,虽对小龙女一往情深,从无他念,但许多少女见了他往往不由自主的为之钟情倾倒,如程英、陆无双、公孙绿萼等人或暗暗倾心,或坦率示意。
旁白对杨过的评价是“风流自喜”,而非形容段正淳等人的“秉性风流、用情不专”。原因就是,杨过并非一个用情不专的浪子。他既自卑,又脆弱,姑娘们对他的喜爱,才能让他找到自我价值。但是这种做法从客观上来看,给人的观感非常不好。
如果杨过早早就死了,那旁人提起他来,只会鄙夷或是叹息。但杨过是金庸的亲儿子,金庸给了杨过一个“破执”的机会。
神雕侠侣里先后出现了三种动物,分别都隐喻了不同时期的杨过。
一是桃花岛上那只小黑蟋蟀。
只见毒蛇所盘之旁存一只黑黝黝的小蟋蟀,相貌奇丑,却展翅发出叽叽之声。
郭芙笑道:“杨哥哥,你捉这小黑鬼啊。”杨过听出她话中有讥嘲之意,激发了胸中傲气,说道:“好,捉就捉。”当下将黑蟋蟀捉了过来。郭芙笑道:“你这只小黑鬼,要来干甚么?想跟我的无敌大将军斗斗吗?”杨过怒道:“斗就斗,小黑鬼也不是给人欺负的。”将黑蟀放在郭芙的瓦盆之中。
说也奇怪,那大蟋蟀见到小黑蟀竟有畏惧之意,不住退缩。……小黑蟀也即跃高,在半空咬住大蟀的尾巴,双蟀齐落,那大蟋蟀抖了几抖,翻转肚腹而死。……
郭芙见自己的无敌大将军一战即死,很不高兴,转念一想,道:“杨哥哥,你这头小黑鬼给了我罢。”杨过道:“给你么,本来没甚么大不了,但你为甚么骂它小黑鬼?”郭芙小嘴一撇,悻悻的道:“不给就不给,希罕吗?”
拿起瓦盆一抖,将小黑蟀倒在地上,右脚端落,登时踏死。杨过又惊又怒,气血上涌,满脸涨得通红,登时按捺不住,反手一掌,重重打了她个耳光。
郭芙踏死了小黑蟋蟀,杨过为什么这么动怒,甚至打了她一个耳光?因为杨过在这只小黑蟀身上看到了自己。杨过不忿郭芙骂它小黑鬼,其实是不忿自己被人看不起。此时的杨过就像这只小黑蟀一样,虽有过人的天赋,却卑微弱小,不被人重视。小黑蟀被郭芙踏死后,杨过和郭家的矛盾也到了顶点,终于无法在桃花岛上待下去。
二是杨过路上见到的那匹黄马。
转过身来,只见一匹黄毛瘦马拖着一车山柴,沿大路缓缓走来,想是那马眼见同类有驰骋山野之乐,自己却劳神苦役,致发悲鸣。那马只瘦得胸口肋骨高高凸起,四条长腿肌肉尽消,宛似枯柴,毛皮零零落落,生满了癫子,满身泥污杂着无数血渍斑斑的鞭伤。一个莽汉坐在车上,嫌那马走得慢,不住手的挥鞭抽打。
杨过受人欺侮多了,见这瘦马如此苦楚,这一鞭鞭犹如打在自己身上一般,胸口一酸,泪水几乎欲夺目而出……
杨过真的很喜欢跟动物共情。看到黄马,又想起自己了。
那马一口就将一碗酒喝干了,扬尾踏足,甚是喜悦。杨过觉得有趣,又叫取酒,那马一连喝了十余碗,兴犹未尽。……
饭后上马,癫马乘着酒意,洒开大步,驰得犹如癫了一般。道旁树木纷纷倒退,委实是迅捷无比。只是寻常骏马奔驰时又稳又快,这癫马快是快了,身躯却是忽高忽低,颠簸起伏,若非杨过一身极高的轻功,却也骑它不得。
这马更有一般怪处,只要见到道上有牲口在前,非发足超越不可,不论牛马骡驴,总是要赶过了头方肯罢休,这一副逞强好胜的脾气,似因生平受尽欺辱而来。杨过心想这匹千里良驹屈于村夫之手,风尘困顿,郁郁半生,此时忽得一展骏足,自是要飞扬奔腾了。
这匹马性情奇特,确实像极了此时既傲气,又别扭的杨过。
在襄阳城下,黄马中箭身亡。
杨过正自大喜,猛听得身后一声哀嘶,只见黄马肚腹中箭,跪倒在地,双眼望着主人,不尽恋恋之意。杨过心中一酸,不禁掉下泪来。
这一桥段意味着,从前那个处处以自我为中心的杨过死了。杨过终于开始明白,什么是家国大义。
郭靖脸色微变,顺手一拉黄蓉,想将她藏于自己身后。黄蓉低声道:“靖哥哥,襄阳城要紧,还是你我的情爱要紧?是你身子要紧,还是我的身子要紧?”郭靖放开了黄蓉的手,说道:“对,国事为重!”
……
郭靖夫妇适才短短对答的两句话,听在杨过耳中,却宛如轰天霹雳般惊心动魄。他决意相助郭靖,也只是为他大仁大义所感,还是一死以报知己的想法,此时突听到“国事为重”四字,又记起郭靖日前在襄阳城外所说“为国为民,侠之大者”、“鞠躬尽瘁,死而后己”那几句话,心胸间斗然开朗,眼见他夫妻俩相互情义深重,然而临到危难之际;处处以国为先,自己却念念不忘父仇私怨、念念不忘与小龙女两人的情爱,几时有一分想到国家大事?有一分想到天下百姓的疾苦?相形之下,真是卑鄙极了。
霎时之间,幼时黄蓉在桃花岛上教他读书,那些“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语句,在脑海间变得清晰异常,不由得又是汗颜无地,又是志气高昂。眼见强敌来袭,生死存亡系乎一线,许多平时从来没想到、从来不理会的念头,这时突然间领悟得透彻无比。他心志一高,似乎全身都高大起来,脸上神采焕发,宛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杨过终于被郭靖黄蓉的仁侠之风所感,终于明白何谓侠之大者。一瞬间灵台清明,终于破了“我执”的第一层,不再事事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也不再自卑敏感。
黄马死后,杨过马上遇到了自身的第三个隐喻:神雕。
神雕形象古怪:
眼前赫然是一头大雕,那雕身形甚巨,比人还高,形貌丑陋之极,全身羽毛疏疏落落,似是被人拔去了一大半似的,毛色黄黑,显得甚是肮脏,模样与桃花岛上的双雕倒也有五分相似,丑俊却是天差地远。这丑雕钩嘴弯曲,头顶生着个血红的大肉瘤,世上鸟类千万,从未见过如此古拙雄奇的猛禽。
神雕这番形貌,隐喻着杨过性格的孤傲和奇特。
书中有一段神雕斗毒蛇的精彩描写。神雕在打斗中,虽然一时不能取胜,却拒绝了杨过的帮助。这个桥段也意味着,杨过将经过一番极其痛苦的挣扎和磨难,最终成为一代大侠。
杨过破了“我执”第一层后,开始在江湖上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在和小龙女分别的十六年间,他成为了名动江湖的神雕大侠。但是此时,他还是不能破“我执”的第二层,即“我是谁”。
一直以来,杨过最重的心结,其实就是父亲的死。十六年后,他来到铁枪庙,看到父亲的墓碑,是这样的反应:
悄立殿上,想像三十余年之前,父亲在此殿上遭人毒手,以致终身父子未能相见一面,伤心人临伤心地,倍增苦悲。
在庙中前前后后瞧了一遍,心想父亲逝世已久,自不致再留下甚么遗迹,走到庙后,只见两株大树之间有座坟墓,坟前立着一碑,坟墓和碑石都盖满了白雪。杨过大袖一挥,疾风掠出,碑上白雪飞散,看碑上刻字时,不由得怒火攻心,难以抑制,原来碑上刻着一行字道:“不肖弟子杨康之墓”,旁边另刻一行小字:“不才业师丘处机书碑”。
杨过大怒,心想:“丘处机这老道忒也无情,我父既已死了,又何必再立碑以彰其过?我父却又如柯不肖了?哼,肖你这个牛鼻子老道有甚么好处?我不到全真教去大杀一场,此恨难消。”手掌扬起,便要往墓碑拍落。
此时的杨过依旧易怒。他绝不能够接受父亲杨康其实是个卑鄙小人。
杨过抱头在地,悲愤难言,想不到自己生身之父竟是如此奸恶,自己名气再响,也难洗生父之羞。
正是因为杨过始终不明白“我”是谁,所以他需要外物来标榜自己。他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个大英雄,就是标榜和实现自己价值的一种方式。
铁枪庙中,杨过终于得知,自己父亲杨康的人品“十分英俊潇洒”(彭连虎语),心中的悲苦难以抑制。柯镇恶如是安慰他道:
杨公子,你在襄阳立此大功,你父亲便有千般不是,也都掩盖过了。他在九泉之下,自也欢喜你为父补过。
柯镇恶的话,杨过听进去了。于是他拜托柯镇恶为自己的父亲重新立碑:
杨过道:“柯老公公,晚辈拜托你一件事,请你替先父立过一块墓碑,碑上便书:‘先父杨府君康之墓,不肖子杨过谨立’几个字。”柯镇恶一怔,随即会意,说道:”不错,不错,你原是不肖令尊。你之不肖,远胜于旁人之肖了。老朽定当遵办。”
自此之后,杨过终于解开了父亲之死这一困扰了他三十多年的心结,完完全全地破了执。此后三章之内,杨过掷石杀死蒙哥,位列新五绝之一的“西狂”,成为一代大侠。
这大概就是水浒传中,鲁智深最终达到的境界: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金书中的各位男主,多少都反映了金庸本身性格的一个侧面。但我始终觉得,杨过应该是最像金庸本人的一个角色。金庸本人经历过被学校开除、想做外交官而不得,后来又被称为“豺狼镛”。他天性中便有狷狂、反叛的一面,所以塑造杨过这个角色时,下笔格外深情。
杨过的成长线,并不是类似郭靖那样的打怪升级,而是不断叩问自己的内心,不断去突破自己的内心。
对于杨过黑,我其实挺理解的。毕竟金庸大篇幅描写了杨过内心的挣扎,以及他差了一步,就几乎万劫不复的惊险。但这就是一个真实的人,一个复杂的人。他的可贵之处也在于对自由的追求,对自身的反思。
也许就是这样一个反映了普通人内心的迷茫、挣扎、最终“明心见性”的男主,才是最震撼、最能让人共鸣、也最让人感动的文学形象。
当感情成为生活的一种负担而且无力改变的时候。
与女生不同,大多数男生是不会把感情当作生活的全部的,过日子是头等大事,感情只是其中一部分。所以对于男生来说,一段好的感情是能让生活更轻松的。
一个男生可能会因为你漂亮而喜欢你,但这种喜欢无非是荷尔蒙冲动无法长时间维系,真正能让男生愿意和你一辈子走下去的,是你能够理解他,能够支持陪伴,能够默契相处。
但就这一点上,很多女生都是在逆行。她们所期望的感情都是建立在对于男生的索取之上,她们会因为男朋友没有足够专注自己而去作,会因为男朋友没满足自己的需要而去闹,会频繁吵架提分手来试探这个男人是否足够爱自己,却忽略了这个过程中,自己一步步在抛掉自己值得被爱的筹码。
当男生觉得和你在一起,不但体会不到丝毫乐趣,反而成为一种负担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在积累失望了。但这个时候男生一般不会直接放弃,他们会尝试逃避,会尝试沟通,会寄希望于你能逐渐去改变。
所以有经验的女生应该知道,男人的态度变化是有个周期的,不会因为你和他吵几次而一下子和你分手,但是会逐渐冷漠下来,这个过程中他就是在开始怀疑是否真的合适,会希望看到你有所变化。然而往往女生在这个阶段,又会因为男生的逃避而更加变本加厉去作去闹,想要控制对方,最终形成恶性循环。
等到失望积累够了,也就变成绝望。他会判断你已经不会变了,无药可救了,再相处下去只会让那自己越来越累,最终决定分开,等你意识到问题所在时已经来不及了,这种理性思考下的分手,往往挽回难度也是比较大的。
很多女生整天担心男生变心不爱自己,但同时却又是亲手在不断把他往外推,想想还挺可笑的。
罗天大醮的篝火晚会见识过他的禁制术法,让人印象深刻,上图,过百赞上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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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了各位,我要食言了。
编矣匿名不能上传视频,之前想着取匿的,现在不行了。老爷子又把我们召集过来了,不过这次没说什么事,只是交代我们最近随时做好准备。我们也不太敢问,不过好像不是因为唐门这件事。这次见到他们几个后发现大家都变强了,萧霄的事对大家打击挺大的,不知道各位有没有什么线索。接下来我们就要没日没夜地训练了,老爷子专门安排的,指导我们几个的都是平时难得一见的长辈。近期都没时间上编矣了,这次任务后再来和各位聊天。
再次对各位说声抱歉!等这次任务过后一定取匿传视频,或者直接发gulogulo。
ps:我怎么可能是藏龙那个死胖子,他那天拍的全是玲珑,第二天一早就被花儿她俩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