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可以有多残酷？ 第1页

一次我值班，来了个急诊病人，七八十岁的大爷。种田的。

怀疑肠穿孔，满肚子游离气体。

来的时候已经痛了七天，全腹反跳痛，氧饱80多。

我说，大爷你家属呢，快让他们过来签字。现在就要开刀。

过了半个小时，没人来。我让护士去问情况。

护士回来说，他儿子在喝酒，说喝完了再来。

我当时就生气了：这情况不赶快开刀今天晚上都不一定过得去。

于是我让重打了个电话，自己跟他儿子说。

电话那边歌舞升平，口语很不耐烦。我说马上过来。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他终于来了。

我注意到他脖子上的金链子，皮带上大大的“H”，驴牌的包包，和手上拿着的路虎钥匙。

他一来就找到我，很不爽地嚷，么回事撒，个板马，酒都冒喝完（题主所在武汉方言）。

我说你爸爸现在情况很危险，肠子破了个洞，一肚子大便，今天晚上就要做手术，不然可能撑不到明天。

他说，放屁。

我也火了。我压着怒火说，你爸都这样了你还要喝酒，他的命重要还是你喝酒重要？

他说，老子领导不陪好，几千万的单子你负责？

我没理他，说，总之今天晚上必须动手术，需要和你谈话签字。

他说，开了是不是就能好?

我说，隔着肚皮看病，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但我们会尽力的。

他说，屁话。

我没理他。

他又问，要多少钱？

我说，手术要五万左右，术后恢复顺利的话还要两万。

他说，这么贵，你们这是医院？你们是抢钱的？不一定搞得好还有脸收钱？

我说我们是大型三甲医院，收费确实比下面的贵一些，但是用的东西也好一些。但价格都是卫生部规定的，不是我们随便定的。

他说，那不开。搞什么XX玩意。

我音量变高了，说，医学没有100%的事，但是救回来希望还是比较大的，你爸爸的命难道不值这几万块钱？

他的下一句回答让我惊呆了。

他说，我没钱。

当时我就愣了。

然后我怒了，说你把我们当傻子？你这一身衣服加起来都不止手术费的钱。

他还是云淡风轻地说，反正我没钱。

我知道这孙子不是没钱，是不愿意为他爹花钱。

哪有儿子开路虎，老子还在种田的道理。一看就应该明白的事情啊。

有的病人确实穷，做不起手术回去等死，我们很惋惜。

我跟他磨了起码半个小时。道理也讲了，吵也吵了，教授也叫来讲了。

他从始至终就一句话，我没钱。

我最后气从中来，对他吼，你是畜生吗！那是你爸啊！！

他面无表情，没回话。

终于，我觉得不会有进展了。我说，你要实在是拒绝手术，就签字出院吧。不是我们不给你做，回头人没了你别来找我们麻烦。

“要求出院，自愿承担一切不良后果。”

他竟然丝毫没犹豫就签了。

最后，我给病人上了个胃管。我知道这其实也是无济于事的。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自己衣衫褴褛的爸爸离开。

他竟然救护车都没叫。他说，我有车。

我说我知道你有车。

但是你没有心。这句话我想说，但还是没有。

后来的事情我不知道了，但是我有理由相信那位大爷活不过两天。

一场疾病，可以让自己的儿子六亲不认，可以让一个家庭妻离子散，倾家荡产。

重病本来就没有可以打包票治好这回事。

当拯救了一个病人，我会有成就感。但其他不少时候，我会感到很无力。

有的病人是有救活的希望的。但总由于种种原因，我们医生连去努力尝试的机会都没有。

没钱的。不愿意承担手术风险的。几个子女意见不统一的。还有说不能报销的。

让人哭笑不得。

我老家那儿的农村，二十多年前吧，有好多男人娶不上媳妇。
越南新娘我没见过，但是我有三个同学的母亲，都是从云南被卖过来的。
平时的日子无非一样过，悲剧在于，有一个同学，姑且称之为S吧，她的母亲长得小有姿色。
而她的父亲，一个连好好干活就能娶上媳妇都做不到的男人，无比怯懦。
他们村里有个流氓看上了S的母亲，三天两头跑到S的家里，提着下酒菜，把S的父亲赶出去，然后强迫S的母亲给他做吃的，强暴她。
S的母亲想反抗，但是举目无亲，自己的男人每次知道这事儿都远远的避开，自己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
没人关心她，也没人给她公平。
终于有一次，她找到了机会，给那个流氓灌了很多酒，然后把他五花大绑，收集了证据，报了警。
你是不是以为正义要迈着矜持的脚步姗姗来迟了？
你太天真了。
这个流氓，他的大哥是村里的村支书。这个村支书当晚知道了这个事，找到了她的男人，给了她男人一个低保（或者是其他的，记不清了）的补贴，每年几百块钱吧，她男人亲自去公安局，说这事儿是个误会，把案子撤消了。
公安局的人会眼睁睁的看着这种事情发生吗？会。一个村支书，总能在当地的公安局找到点关系，请个客，喝个酒，这事儿就这么摆平了。
大家都很开心，除了S的母亲。
这事儿出了之后流氓变本加厉的去骚扰她，甚至殴打。
终于有一天，S她妈受不了了，倒是没敢铤而走险杀人，跑了。
当时我的同学4岁。
她就这么在一个单亲家庭长大，受着懦弱暴躁的父亲的气，听着别人甚至是她父亲对她母亲的谩骂。
她理所当然的成绩不好，性格孤僻，好容易挨到初中读完，就下学打工，20岁不到，已经流产两次。
上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是另一个同学提起来，她最近好像又怀孕了，宫外孕，到镇子上打听流产手术费用。

我的二爷爷，我爷爷的亲弟弟，一辈子没娶媳妇，穷，懒，天天抄着手在街上蹲着晒太阳。
大概是07年，太爷爷分给他的房子被几个地痞200块钱硬买走了，房产证上，地痞涂改成了自己的名字。那三间屋子在我家前院，旁边的三间房子分给了我的另一个亲戚。

买下三间，还想要另外三间。

去找我二爷爷，想让他出面，看能不能把房子要回来。他老人家沉默半天，这事儿你们自己解决，地痞我惹不起。

亲戚为了表明坚决不卖的立场，拉了几车砖，准备重修一下那三间空房。

地痞自然不让，天天闹事，百般阻挠。亲戚懦弱了一辈子，为了息事宁人，甚至当众给地痞下跪赔礼道歉。我爸看不过，跟他们打了一架，地痞没事，我爸被抓进看守所，关了十四天。
嗯，那是我高考之前的十四天。
那之后，家里卖了牛和粮食，到了县上生活，不管多难，都没想过再回去。

期间地痞还托人捎话，想回家的话给他2000块，就当这事儿没发生。
就为了这2000块，高考之前模拟考650左右，能考市里十二名的我，高考考了602。

我妈自己一个人在家睡，被人往院子里扔石头，还差点撬门进来抢东西。半个月，瘦了至少二十斤，再没胖回来过。
我那年五一放假的时候，见过上门找茬的地痞的女儿女婿，比我大不了多少，指着我骂街，祖宗十八辈的骂。
我也还嘴，怎么也没他们说的难听。那个男人撸胳膊挽袖子，跃跃欲试要打我的样子，我一步不退，全身发抖。
很难说清那是种什么感觉，愤怒，害怕，无力。
那种状态我此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走之后不到一年，空无一人的老家，已经被贼翻得连门和锅都不剩。

去年因为要办一个证明，时隔五年我第一次回家。借住在同村的亲戚家里，晚饭时我说把钥匙给我，我回去看看，亲戚说，什么东西都没了，有什么好看的。

第二天四点，我偷偷起来，趁着路上没人，往家里走。

我发现我根本就不用要钥匙，大门和屋门都已经被拆走了，兴许是当柴火烧掉了吧。

家里窗前种的几株月季疯长，掩住了大半个屋门，弯下腰才能进去。

里面除了搬不动的，什么都没了。

我很快从屋里出来，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看着开得正好的月季，不知怎么想起一句话：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活的人再怎么伤心，草木却径自无情的生长。

或许第二件事并不像第一个拐卖人口那样怂人听闻，不过请大家注意事情发生的时间，前面的事情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第二件事发生在08年夏天。
这中间十几年时间，我并没看到村里的风气有任何实质性改变。

后来我二爷爷去世，家里人把他草草葬了，没人替他披麻戴孝。
我相信S爸若干年之后老了，很可能也会遭遇这样的境地，无人养老，每顿白水煮白菜。单独拿出来，又是一个社会新闻头条。
可能也会遇到第一名答案那种路人，在某个深夜被缅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尽管这种可恨可能并不是他们的主观意愿。

在我生活的那个地方，我见过太多人，被恶意满满的现实，伤害到麻木。
甚至还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纵容这种习惯去伤害一代又一代。
村里老人忙了一辈子，替儿子娶了媳妇，因为太老不能干活，被儿媳妇赶出来，凄凉的死在草屋的炕上，冬天，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几天。

女孩子念过初中80%不再继续读，下学打工，给弟弟挣房子娶媳妇。

至今记得出事时亲戚的一句话，哪怕咱家能出个村支书，也不至于被人欺负成这样。
村支书大概是中国行政级别最低的管理层了吧，但是仍然能让很多人的人生生不如死，只要他想。
在中国，如果你有钱或者有权，恭喜你，你所能看到和感受到的，起码是一个大家相互尊重，人性满满的圈子。
而处在社会最底层的这些人，没耐心跟你讲人格，尊重，自由，守法，价值。这些在他们眼里，统统不如一两百块钱来得重要。
现实可以有多残酷？为了钱夫妻反目，父子失和，遑论陌生人彼此碰面，带着的都是满满的恶意。

我体验过这些，所以我下定决心再也不让自己和家人回到那样的境地中去，如果有所谓的中国梦，这就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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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人在评论里质疑真实性，其实我也宁愿相信是假的。

如果这些事只是我为了骗赞而编出来的故事，没有被拐卖强奸的女人，单亲长大的同学，没有被地痞毁掉的老家，那该多好。

说到现实的残酷，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

不知道大家看到老年乞丐，都是什么反应。
我以前是不管什么样的乞丐都直接无视的。直到某天我加班回家，接近十点钟，在啤酒街，往前走几步，喝酒的游客酒兴正酣。
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奶奶，坐在中国银行的ATM机旁边，痛哭流涕。

不远处，传来一帮喝酒的人欢乐的歌声。
我之前见过她，像别的老年人一样，摆了个儿子瘫痪求好心人捐赠药费的牌子，乞讨界的标准文案。
然而那天晚上，她面前没有牌子，也没有乞讨用的奶粉罐，一个人坐在几张报纸上，嚎啕哭着。

她是谁？她年轻的时候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在这么晚的夜里痛哭？

我不知道，我也没能力开解。我唯一做的，就是拉开钱包，掏出十块钱递给了她。
从那以后，但凡是见了老年的乞丐，我总是会给一块钱。
工作单位附近有几个老年人，每每在我们吃中饭的时候过来要钱，次次要，我次次给。
同事劝我不必如此，这些人一看就是职业乞丐，我笑笑不做声。
哪怕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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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的时候，班上一个很受欢迎的男生心脏病突发离世，整整一周，大家都处在沉默压抑的难过状态。大家一起去他家慰问，放孔明灯祭奠祝福，写文章怀念等等，表达着自己的悲痛。然而回了一趟家回来，他的桌椅都被换掉，再也没人提起他，似乎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般。

一年前的同学聚会，突然有人提起了他，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大家楞了一下，沉默了很久后，也没有人想起来。

我清楚地记得，他当年坐在我左上角，经常一起打球闲聊。但任我怎么想，都想不起他长什么样。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博尔赫斯

现实最残酷的是，遗忘。

不再有人记得你，就好象你从末出现过一样。

小的时候写作文，除了经典“老四篇”（我的爸爸，我的妈妈，我的老师，我的同学）之外，还有一个经典题目就是：我最难忘的一件事。

我写的作文大意是这样的：我和小伙伴们在水泥台上打乒乓球，水泥台上有个洞，下面就是臭水沟。我们为了不让球落到臭水沟里，在上面铺了一层草帘子。然后我因为乒乓球落在草帘子上，捡球的时候重心不稳，摔落到臭水沟里。

然后我大喊救命，小伙伴们在上面想办法怎么把我救出来，这时旁边一位路过的大姐姐看到这个情景，下到臭水沟，不顾满身沾满恶臭的我，把我救起来。然后拍拍我的肩膀说“以后要小心啊”，我们问她姓名，她笑着摇摇头就离开了。

我从此坚信一个道理：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这篇文章，我用过许多次：班级上的作文比赛，小学升级语文考试，区级小学生作文比赛，甚至是全国小学生作文比赛，都能获得不等的奖项和赞赏。当然，中间的很多情节也被我修改过很多次，比如掉入臭水沟时我的思想活动，在臭水沟里看着上面小伙伴们出谋划策时心中的熨帖，救我上来的大姐姐的穿着衣帽，最后她离开的背影等等等等。而凭借着多次作文比赛的获奖和平素还算不差的学习成绩，我还获得市级优秀少先队员，参加少代会活动。

总之，这篇文章带给我了不少荣誉：老师的赞许，同学的羡慕，家长的满意，还有那明晃晃的优秀少先队员的奖章。

但是，哪怕是在深夜无人的时候，总有一个声音坚定的告诉我：不是的！事情不是这样的！

现实是：我落在臭水沟里，一起打乒乓球的小伙伴全都跑光了。我的身体浮在臭水沟上，不停呼喊“救命”，但是没人理会我。直到嗓子喊哑了，直到我从水泥台唯一的一个四方的缺口看到外面的天空由湛蓝转为阴暗。

没有人回应我，一个都没有！

是我自己，在黑暗中一步步，一寸寸的摸索，终于在臭水沟的一个角落找到了一个破损的检修梯，一次次的尝试爬上去，一次次跌落回原来的地方。我哭泣，但没有用，我的眼泪和臭水一起侵入到我的嘴里。没办法，还是要爬出去，一定要爬出去。

就这样，我费尽辛苦，从臭水沟爬出来了。这也是我最难忘的一件事，但在当时，这样的文章写成作文是没有“积极意义”的，所以我很庆幸我改了过程和结局，并在那个时代享受到本来不属于我的荣誉和奖赏。

PS：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讲过，却在周一上午在知乎写下如此负能量的文字，对于看到这篇文字的你，我很抱歉。但于我而言，我终于把它说出来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