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民主党、共和党、保守派、自由派、左派、右派等派系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第1页

（超长文预警，请耐心阅读）

看日志，这是个14年的老问题，我没想到回答居然这么少。但这个问题就算现在提也不显得过时，区分这几个概念，利于理解美国当代民主政治关系，也有利于分析现在美国的状况。

所以我想趁着回答这个问题，尝试按以下顺序彻底理清这些概念的逻辑：

1. 左派和右派
1. 起源与发展
2. 马克思划分：左右倾和左右翼
3. 西方主流划分：政治光谱 (Political Spectrum)
4. 中国的左右派
2. 自由派和保守派
1. 诺兰图 (Nolan Chart)
2. 自由派/保守派和左翼/右翼的区别
3. 美国民主党和共和党
1. 两党起源
2. 两党目前的政治画像
3. 民主党内划分（建制派、进步派、激进派）
4. 共和党内划分（基督保守派、建制派、温和派、自由派、茶党）

以上这些概念是层层嵌套的，理解上一层有利于解释下一层。

2020年6月14日更新：全文已完成，大约7000字

2020年6月20日更新：我准备把这个回答作为起点，开一个西方政治经济思想介绍的系列，已完成的内容参见大纲：

1. 左派和右派

写在前面：中国国内目前的左右派说法和西方不同，以下文字都以西方视角叙述。具体的差异我会在“1.4 中国的左右派”部分说明。

1.1 起源与发展

左和右这两个方位词，之所以现在被用来代指政治派别，和过去议会中席位划分不无关系。

左派和右派的划分，目前公认起源于1789年9月法国制宪议会会议。在会议上，等级较高的一二级议员坐在议长的右边，他们反对彻底的革命，主张建立类似于英国的君主立宪体制；而等级较低的议员主张完全限制君权，建立一院制议会，为了和保皇议员有所区分，他们选择坐在议会的左边。

这种坐席的划分，在当时其实只是一个偶然事件。但后来，1791年立法议会代替了国民议会，议会人员全部重组，而以坐席位置代表政治理念的划分方式，却被保留了下来：捍卫宪法，主张有限君权的保守派坐在议会右边；温和派坐在议会中间；而寻求改革的激进者，则仍然坐在议会左边。

于是，这种划分方式就在法国被流传了下来，并随着1794热月革命传遍欧洲，成为人们的普遍共识。甚至到了如今，欧洲议会的坐席安排，也依旧遵循着左右派的思想：

左派和右派，在数百年的发展中，其代指内涵也在不断扩大。

从其起源可以看出，最初的左右派概念，还是比较狭隘的。左派主要代指反对皇权、主张改革的激进派，而右派则为保护皇权，维护宪法的保守派。

后来，更多政治主张被扔进了左右派这个篮子，特别是自由和平等的观点，也逐渐融入左右派的内涵。

左派被开始用来代指“公平主义”，而右派则代指“自由主义”。而当马克思和恩格斯创立科学社会主义时，这一种分化达到了顶点：左派被用来代指“无产阶级”与“社会主义政党”，追求完全的平等；右派则指“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政党”，追求完全的自由。

若接受了科学社会主义的这种分类，那么就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

过去对左右派的划分，是纵向的划分，即将社会群体纵向切割，激进主义者叫左派，保守主义者叫右派。

而马克思的划分，是横向的划分，社会群体被分为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无产阶级叫左派，资产阶级叫右派。

但无产阶级中也有保守主义者，资产阶级中也有激进主义者，在同一阶级下持有不同主张的人，他们又该被怎么分类呢？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讲的左右翼和左右倾。

1.2 马克思划分：左右倾和左右翼

为了解释这几个概念，我总结了一张图，来解释上面所说的横向切割和纵向切割。

为了对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内部的主张进行划分，科学社会主义者使用“左倾右倾”和“左翼右翼”，具体划分标准如上图。

对照上图的划分，在中国，我们说大跃进是左倾主义错误，就是指它属于忽视了生产力水平的激进行为；而说陈独秀后期犯了右倾主义错误，则是指它放弃了无产阶级，过分强调资产阶级的力量，属于保守的投降主义。

1.3 西方主流划分：一维政治光谱

1.2节中的划分，过去常被马克思主义者使用，但由于过于强调意识形态，服务于阶级斗争，现在已经淡出主流了。

目前，用于区分政治立场的模型被称为政治光谱 (Political Spectrum），其中存在时间最长，也最为常见的一种是一维政治光谱，它和之前所讲的的左右派一脉相承，都是以左右来表示完全对立的两种思想。基本框架如下：

还可以更加细分为：

Left-wing (Far-Left, Center-Left)
Center (Left-Center, Radical Center, Center-Right)
Right-wing (Center-Right, Far-Right)

其中Left-wing概念比科学社会主义划分的“左翼”更广，大约等同于1.2那张图里的的“激进主义”，Right-wing也类似，约等于上图的“保守主义”。Far-Left常被用来代指极端公平主义，如社会主义思想，相应的，Far-Right代指极端自由主义，如纳粹思想。

但是，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相较于完全着眼于“平等-自由”对立的科学社会主义划分，一维政治光谱的议题就多得多了，不同的作图者可以有不同的偏好，因此对于不同的政党和不同的主义，最终做出的图像可以有很大差别，下面举几个例子：

法西斯主义、军权主义和无政府主义在三张图里左右横跳。这是因为选择的标准不同，划分因此可以有很大差别。

而这也是一维模型的问题所在，它能承载的议题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持有不同划分标准的人，对于同一种理念可能会有截然不同的看法，这也就很容易产生争议。

一个常见的例子：最些年来在网络上出现的、互相指责左派右派的现象，完全可能就是由于两个人标准不同，才把对方打为异端。

所以大家还是要有包容心，别人和你意见不同，可能只是你们的标准不同，并不表示他就是错的。

1.4 中国的左右派

看完并理解了上面那些，我们就能开始分析为什么中国的左右派和西方的左右派不一样了。

很多人可能看到过这张图：

这张图里，中国的左派强调平等和国家主义，是保守的代表，而西方的左派，如我在1.2节中说的那样，是激进的代表。这种差别，是由于两种划分的根本出发点不同。

在中国，中间派所处的位置，大致是西方分类的Far-Left和Center-Left之间。

我们默认是认同的是平等主义的，激进主义的突破方向，是从“平等主义”出发，到西方的“自由主义”，而这个方向，这在西方政治光谱（即Far-Left到Far-Right）中看是向右的。因此中国的右派，被称为激进派，而中国的左派，被称为保守派。

相对的，西方的中间派，过去立足于Radical Center，现在也有些偏Center-Right。他们的激进派向左，保守派向右，和中国方向完全相反。

更新补充：

根据评论区的补充，中国左右派根本的划分观点是：

左派：追求“忽略能力、贡献差异的无差别平等”

右派：追求“能者多得的自由”

这是对我之前谈到的中国【平等-自由】对立，更精确的描述，我认为概括的很精炼。

2. 自由派与保守派

接下来，来讲讲自由派 (Liberal) 和保守派 (Conservative)。但在分析之前，我们需要扩展一下之前的一维模型

2.1 诺兰图

由1.3节我们已经看到了，一维模型有很多问题，因此我们使用另外一个更加细致的模型来解释自由派与保守派的区别，这个模型就是诺兰图 (Nolan Chart)。

诺兰图引入了两个维度：个人自由（也被称为社会自由）和经济自由，以此来衡量一个人对于政府限制人身自由和经济活动行为的接受程度。

在这个菱形的诺兰图里：

下方是中央集权主义（Authoritarian），主张限制经济自由和个人自由两者。这个区块倾向于由政府限制几乎所有的事物，主张由政府严厉的控制个人和经济。独裁、神权主义、纳粹主义等都属于这一类型；

左侧即是我们常说的自由派（Liberal），倾向于增加政府对贸易、商务的管制（如贸易壁垒，环境法案等方面），但不支持对于言论自由、性议题、信仰和其他个人自由的限制；

右侧则是我们常说的保守派（Conservative），倾向于增加对个人行为的限制（如婚姻，宗教等方面），但不支持对于贸易、商务、财富和财产增值的限制；

最上方是自由意志主义（Libertarian），名字和自由派非常像，但区别很大。这一区块主张解除政府在几乎所有事物上的管制，改由个人自身的责任和责任感来替代，并支持自由放任的政府，是一种变相的无政府主义。

还记得1.3节最后那些图里出现的政党吗，在诺兰图里，他们的位置如下：

和一维图区别还是比较大的，一维图里“究竟该把法西斯主义和自由主义放在哪边“的问题在诺兰图里就不会出现了，因为多了一个维度，也就多了一个衡量标准。

但诺兰图也不是完美的，它依然有问题。

由上图可以到看，法西斯主义和共产主义被划分在一起，然而法西斯和共产主义能一样吗？这就证明我们使用的维度还是太少，依旧无法准确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区分开来。

但即使诺兰图有一些弊端，通过引入它，我们还是更清楚地描述了自由派和保守派，接下来我说明一下自由派保守派和左翼右翼的区别。

（相关知识补充：法西斯主义和纳粹主义有何异同？）

2.2 自由派保守派和左翼右翼的区别

（首先说明，这里的左翼右翼不是科学社会主义的划分，而是主流划分的Left-wing和Right-wing）

简单来说，上方的菱形诺兰图，左侧属于左翼，而右侧属于右翼，保守派自由派，是左翼右翼的一个子集。

即你可以是右翼，但不一定是保守派；而如果你是保守派，则一定是右翼。因此，有些人也会把诺兰图写成下面这样：

对保守派和自由派的介绍，大概就是这样。

最后说明一下，一维政治光谱还勉强能和科学社会主义划分兼容，而扩展到二维后，二者就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了。

3. 美国的民主党和共和党

经过将近4000字的铺垫，终于要进入正题，讨论美国的民主党和共和党了。

3.1 两党起源

3.1.1 民主党

民主党的前身是美国立国之初就有的民主共和党（Democratic-Republican Party），建立者是Thomas Jefferson（独立宣言起草人）和James Madison（宪法起草人）。

民主共和党的成立目的，是反对当时执政的联邦党（以时任财政部长Hamilton为首）。民主共和党主张一个权力有限的联邦政府，强调各州的自治权，注重个人的权利与自由。在1800年总统选举时，民主共和党击败联邦党成为执政党，而这其实也是美国两党制的开端。

尽管声称注重人权，但民主共和党却支持奴隶制。虽然麦迪逊明白奴隶制将是“最沉重的罪恶”，但作为奴隶主，他自己又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详见参考资料[4]）。而这种矛盾，也为后来共和党的出现埋下了伏笔。

1825年，民主共和党发生内讧，分裂为以第六任总统 John Adams为首的国家共和党，和Andrew Jackson为首的民主党。而Andrew Jackson在1829年当选美国第七任总统，标志着民主党正式取代民主共和党。

3.1.2 共和党

尽管名字差不多，但国家共和党和现在的共和党没有直接关系。

如今的美国共和党成立于南北战争时期，当时的民主党坚定支持奴隶制，为了反对奴隶主，1855年末，北方各州成立了共和党，而第一任共和党籍美国总统，就是家喻户晓的亚伯拉罕·林肯。

3.2 两党目前的政治画像

民主党和共和党经过多年发展，政治立场也在不断变化。比如，谁想得到现在代表白人利益的共和党，过去居然反对奴隶制呢？所以这一节所总结的政治画像，是最近20年来两党的政治立场。

首先再次祭出诺兰图，但这次我标上了民主党和共和党ideology的大概区块：

左右区块的划分没有异议，主要是上面被分为了两块，共和党占了大部分，原因如下：

之前也说了，Libertarian主张同时放开经济限制和社会限制，但是美国并没有这样一个政党。所以目前，Libertarian在经济政策上较为贴近共和党，即放开经济管制，小政府辅以较低的税收；但在社会政策上较为贴近民主党，支持LGBT，支持弱势群体，支持言论自由，支持控制枪支。

那为什么共和党的ideology占Libertarian大多区块呢，因为经济问题要比社会问题优先级高得多。只有经济好了，才能有闲工夫去考虑社会问题（比如民主党的第三性厕所）。

因此基本在共和党中才会出现Libertarian理念的候选人，投票时大多数Libertarian选民也都会投给共和党。

3.3 民主党内划分

按照惯例，解决完大是大非问题，就该考虑内斗了。

首先说民主党内的划分，根据理念的左派程度，民主党可以分为建制派（温和派）、进步派和激进派三类：

我觉得这张图讲的非常清楚，所以就直接拿来用了，图源水印。

拜登是标准的建制派，深刻把握民主党主要纲领，而桑德斯的理念最为激进，也最接近社会主义，可惜被处处打压。

3.4 共和党内划分

共和党党内派别，可以用一个五环结构来描述（见参考资料[6]）：

关于这张图中五种派别的解释如下（引用自先锋谷：共和党的“五环”结构：不只是“温和”与“保守”之分 | 城与邦，有删改）：

1、建制派（Establishment）
建制派曾是共和党内最大也是最主要的派别，原意是指共和党中比较传统的、温和的保守派，他们长期在共和党中掌握着较大的权力。出于政治上的考量，愿意做出较多的妥协和让步（和交易）来保持地位。被认为过多地丢失了保守派的政治理念。现在，建制派已经成为了一个嘲讽和攻击对手为了赢得选举不择手段、放弃本党派的观点和原则的标签。

2、温和派（Moderate） 温和派相对于其他派别而言，更倾向于一些自由主义的理念，在社会议题上尤其如此（如同性婚姻、对少数族裔的态度等等，与基督教保守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他们仍然坚持共和党的核心理念，与民主党仍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3、基督教保守派（Christian Conservative） 基督教保守派则基于本身的宗教信仰以及对宗教教义的理解和诠释，认为美国应该坚守立国之初所确立的清教传统，尤其是在社会议题上坚守保守价值（反对多元文化，反对同性婚姻，反对非法移民，敌视少数族裔等）

4、茶党（Tea Party）
茶党则是在 2008 年后崛起的代表草根势力和极端保守力量的新兴派别。他们坚持在危机时刻仍然要平衡财政，一方面要求继续减税，另一方面要求削减政府开支、减少国债和财 政赤字；同时反对奥巴马总统的经济刺激计划、医改方案等其他政策主张，坚持小政府的理念和政策主张。

5、“自由派”（Libertarian）
（就是我之前提到的Libertarian）
“自由派”在经济议题上坚持共和党的核心主张，比如小政府、反对政府管制等等，而 在社会议题上则较为开明，倾向于倡导对公民自由和权利的保护，与温和派的某些主张有契 合之处。

以上，就是对于民主党和共和党的介绍。

（相关知识补充：如何理解自由主义？新自由主义又是什么？ ）

如果直接看这部分，可能还是会感觉云里雾里的。但如果你是从第一部分慢慢读下来，我相信就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7000字，我终于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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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上述都是我个人的观点，如果有什么错误请评论指出，不胜感激。

参考资料

1. 'Left–right political spectrum'. Wikipedia. https://en.wikipedia.org/wiki/Left%E2%80%93right_political_spectrum
2. 'French Revolution'. Wikipedia. https://en.wikipedia.org/wiki/French_Revolution
3. 'What is the difference between right wing and conservative?'. Quora. https://www.quora.com/What-is-the-difference-between-right-wing-and-conservative
4. 'Slavery and the contradictions of James Madison'. Pamela Newkirk.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outlook/slavery-and-the-contradictions-of-james-madison/2018/01/03/3368716e-db88-11e7-b1a8-62589434a581_story.html
5. Jo Freeman.The Political Culture of the Democratic and Republican Parties[J].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1986,3(101):327-326.
6. 'Romney And The GOP’s Five-Ring Circus', FiveThrityEight, https://fivethirtyeight.com/features/romney-and-the-gops-five-ring-circ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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